汉纪·汉纪四十五

  起柔兆阉茂,尽柔兆涒滩,凡十一年。
  起(丙戌,公元146年),止(丙申,公元156年),一共十一年。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一四六年)
  汉纪四十五 汉质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146年)

  夏,四月,庚辰,令郡、国举明经诣太学,自大将军以下皆遣子受业;岁满课试,拜官有差。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属、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当以次赏进。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馀生。
  夏季,四月庚辰(二十五日),命各郡、各封国推荐通晓经书的“明经”到太学。大将军以及文武官员,也都送自己的儿子到太学上课。学习期满一年后进行考试,根据考试成绩的高下,分别任命不同的官职。又命令官秩为千石或六百石的官吏,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的掾属,五官、左、右等三署的郎,以及四姓外戚小侯中已能通晓经书的人,让他们每自遵守师承的“家法”,凡考试成绩优良,能被列入高第的,则登记在名册上,依照次序升迁官职。从此以后,各地到太学留学的人大大增多,太学生增加到三万余人。

  五月,庚寅,徙乐安王鸿为渤海王。
  五月庚寅(初六),改封乐安王刘鸿为勃海王。

  海水溢,漂没民居。
  海水倒灌,淹没人民的住宅。

  六月,丁巳,赦天下。
  六月丁巳(初三),大赦天下。

  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帝苦烦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其事泄,大恶之。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初,平原王冀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顺帝许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门亭。会帝崩,梁冀欲立志。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东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丁亥,冀说太后,先策免固。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太仆袁汤为司空。汤,安之孙也。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太后犹临朝政。
  质帝年幼,但聪明智慧,曾在一次早朝时,眨眼看着梁冀,说:“这是跋扈将军!”梁冀听到以后,对质帝深恶痛绝。闰六月甲申(初一),梁冀让质帝身边的侍从把毒药放在汤饼里,给质帝进上。药性发作,质帝非常难受,派人急速传召太尉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质帝得病的来由。质帝还能讲话,说:“我吃过汤饼,现在觉得腹中堵闷,给我水喝,我还能活。”梁冀这时也站在旁边,阻止说:“恐怕呕吐,不能喝水。”话还没有说完,质帝已经驾崩。李固伏到质帝的尸体上号哭并弹劾侍候质帝的御医。梁冀担心会泄露下毒的真相,对李固非常痛恨。在商议确定继承帝位的人选之前,李固和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给梁冀写信说:“天下不幸,连续几年间,帝王之位,三次断绝。现在将立新的皇帝,帝位是天下最重要的,我们深知皇太后的关切和大将军的苦虑,将仔细地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得到一位圣明的帝王。然而,我们也愚昧地思念关切着这件大事。无论是远求先代有关废黜和选立皇帝的旧制,还是近观皇帝登极的前例,没有一次不询问三公九卿,广泛征求大家意见的,使继承帝位的人选,上应天心,下合众望。经传上说:‘把天下送人是容易的,为天下得人却非常困难。’过去,昌邑王登极之后,昏乱日甚一日,霍光忧愁惭愧而又愤慨,悔恨至极。如果不是霍光的忠贞和勇气,田延年的奋发举动,汉朝的宗庙祭祀几乎被昌邑王倾覆。确定继承帝位的人选,的确是一件最令人忧虑,也是最重要的大事,岂可不深思熟虑!天下的事千头万绪,都可暂缓,只有选择继承帝位的人选是最重大的事,国家兴衰,在此一举。”梁冀看到这封信,于是召集三公、二千石官员和列侯,共同讨论继承帝位的人选。李固、胡广、赵戒及大鸿胪杜乔都认为,清河王刘蒜以完美的德行而著称,皇家的血统又最尊、最亲,应该立为皇位继承人,朝廷的文武官员,全都归心于他。然而,中常侍曹腾曾经有一次去拜见刘蒜,刘蒜没有向他施礼,宦官们从此憎恨刘蒜。当初,平原王刘翼被贬逐回到河间国以后,他的父亲河间王刘开曾请求分出蠡吾县,将刘翼封为蠡吾侯,顺帝批准。刘翼去世后,他的儿子刘志继位为蠡吾侯。梁太后想把她的妹妹嫁给刘志为妻,征召刘志来京都洛阳。刘志抵达夏门亭时,正遇上质帝驾崩,梁冀便打算立刘志为帝。既然群臣的议论都与自己的主张不同,梁冀愤然不快,但又没有办法强迫别人。曹腾等人听到消息后,夜间去对梁冀说:“将军几代都是皇亲国戚,又亲自掌握朝廷大权,宾客布满天下,有许多过失和差错。清河王严厉明察,假如真立为皇帝,那么将军不久就会大祸临头了!不如拥戴蠡吾侯为帝,富贵可以长久保全。”梁冀赞成他们的意见。于是,次日,重新召集三公、九卿进行讨论。梁冀在会上气势汹汹,言辞激烈率直,从司徒胡广和司空赵戒以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感到畏惧,都说:“我们只听大将军的命令!”唯独太尉李固和大鸿胪杜乔坚持原来的主张。梁冀厉声喝道:“散会!”可是,李固仍认为刘蒜是众望所归,有被立的可能,于是再次写信劝说梁冀,梁冀更加激怒。丁亥(初四),梁冀劝说梁太后,先颁策将太尉李固免职。戊子(初五),任命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和大将军梁冀共同主管尚书事务。又擢升太仆袁汤为司空。袁汤是袁安的孙子。庚寅(初七),梁太后派大将军梁冀持符节,用封王的皇子乘用的青盖车迎接蠡吾侯刘志进入南宫。当天,刘志即皇帝位。当时,他年十五岁。梁太后仍然临朝听政。

  秋,七月,乙卯,葬孝质皇帝于静陵。
  秋季,七月乙卯(初二),将质帝安葬于静陵。

  大将军掾硃穆奏记劝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阳道将胜,阴道将负。愿将军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为皇帝置师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援,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将军察焉!”又荐种暠、栾巴等,冀不能用。穆,晖之孙也。
  大将军掾朱穆上书劝诫梁冀说:“明年是丁亥年,刑罚和恩德,都集合在北方的乾位。《易经》上说:龙战于野,表示阳道将获得胜利,阴道将受到挫败。愿将军尽忠朝廷,割舍私欲,广泛征求贤能人才,排斥和疏远奸佞和邪恶之辈。为皇帝选置师傅时,要选择谨慎小心、忠良朴实、笃信礼义之士。将军与师傅一道进宫,参与劝学,效法古圣先贤。这就犹如背靠南山,稳坐平原一样,非常安全,有谁能倾覆您?议郎和大夫的职位,本来应该任用精通儒术和德行高尚的人士,可现在任职的多数不是这样的人,九卿中也有不能胜任的,请将军留心考察。”又推荐种、栾巴等人,梁冀不能任用。朱穆,即朱晖的孙子。

  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为孝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烈庙,陵曰博陵;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
  九月戊戌(疑误),桓帝刘志追尊其祖父河间孝王刘开为孝穆皇,祖母赵氏为孝穆后,祭庙名为清庙,陵园名为乐成陵;追尊其父蠡吾侯刘翼为孝崇皇,祭庙名为烈庙,陵园名为博陵;都设置令、丞掌管,并派司徒持节,捧着皇帝颁发的策书和玺印绶带前往,用牛、羊、猪各一头的太牢之礼进行祭祀。

  冬,十月,甲午,尊帝母匽氏为博园贵人。
  冬季,十月甲行(十二日),桓帝尊母亲氏为博园贵人。

  滕抚性方直,不交权势,为宦官所恶;论讨贼功当封,太尉胡广承旨奏黜之;卒于家。
  滕抚性情方正刚直,不肯结交权贵,宦官对他非常憎恨。评定讨伐盗贼的功劳,滕抚应该封侯,但太尉胡广秉承权贵的意旨,对滕抚进行弹劾,使他遭到罢黜。后来,滕抚死在家里。

  孝质皇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一四七年)
  汉桓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147年)

  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春季,正月辛亥朔(初一),出现日食。

  戊午,赦天下。
  戊午(初八),大赦天下。

  三月,龙见谯。
  三月,龙在谯县显现。

  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夏季,四月庚寅(十一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立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为阜陵王。
  封阜陵王刘代的哥哥勃遒亭侯刘便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广罢。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李固之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六月,太尉胡广被免职,擢升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从李固遭废黜后,朝廷和民间都感到沮丧。群臣害怕得不敢正立。唯独杜乔保持一身正气,不肯屈服。因此,朝廷和民间都依赖并寄希望于他。

  秋,七月,渤海孝王鸿薨,无子;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为渤海王,以奉鸿祀。
  秋季,七月,勃海孝王刘鸿去世,没有儿子。梁太后封桓帝的弟弟蠡吾侯刘悝为勃海王,以祭祀刘鸿做他的继承人。

  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蒙为西平侯,冀子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杜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失国之主,其朝岂无贞干之臣,典诰之篇哉?患得贤不用其谋,韬书不施其教,闻善不信其义,听谗不审其理也。陛下自籓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桓帝下诏,因拥立皇帝决策有功,增封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封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为颍阳侯,梁蒙为西平侯,梁冀的儿子梁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将中常侍刘广等人,都封为列侯。杜乔上书进谏说:“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都以任用贤能和赏功罚罪,作为头等大事。亡国的君王,他的朝廷,难道没有忠贞干练的栋梁之臣和赏功罚罪的典章制度吗?问题在于,虽有贤能,而不能任用;虽有典章制度,而不能施行;听到忠直的建议,却不相信;而听到谗言时,又不能洞察奸邪。陛下从诸侯王登上至尊宝座,天人归心,不先去礼敬忠贞贤能,而是先封自己身边的人。梁家一门和宦官卑微之辈,都佩带上无功而得到的官印和绶带,分得了只有功臣才应得到的封土,乖谬而无节制,不能用言语形容!对有功的人不加赏赐,就会使为善的人感到失望;对邪恶的人不加惩罚,就会使作恶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逞凶。所以,即使将砍头的利斧放在面前,人也不畏惧,将封爵官位悬在面前,人也不动心。如果采取这种办法,岂只是伤害政事,使朝正混乱而已,甚至还要丧身亡国,可以不慎重吗!”奏章呈上后,桓帝没有理睬。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为臧罪,不用。由是日忤于冀。九月,丁卯,京师地震。乔以灾异策免。冬,十月,以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八月乙未(十八日),桓帝册封梁太后和梁冀的妹妹梁女莹为皇后。梁冀打算用厚礼迎亲,杜乔根据旧有的典章,予以反对。梁冀又嘱托杜乔推荐宫担任尚书,杜乔因宫曾经犯过贪污罪,不肯答应。从此,杜乔越来越为梁冀所忌恨。九月丁卯(二十一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杜乔因天降灾异而被免官。冬季,十月,任命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任太尉胡广为司空。

  宦者唐衡、左悺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祀。”帝亦怨之。十一月,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妄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蒜。事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暠曰:“当立王为天子,以暠为公。”暠骂之,文刺杀暠。于是捕文、鲔,诛之。有司劾奏蒜;坐贬爵为尉氏侯,徙桂阳,自杀。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等交通,请逮按罪;太后素知乔忠,不许。冀遂收固下狱;门生渤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太后诏赦之。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大将军长史吴祐伤固之枉,与冀争之。冀怒,不从。从事中郎马融主为冀作章表,融时在坐,祐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冀怒,起,入室;祐亦径去。固遂死于狱中;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而已。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乔不肯。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亦死狱中。
  宦官唐衡、左一道向桓帝诬陷杜乔说:“陛下先前将即位时,杜乔和李固反对,认为您不能胜任侍奉汉朝宗庙的祭祀。”因此桓帝对杜乔和李固也心生怨恨。十一月,清河人刘文和南郡的妖贼刘鲔相勾结,胡妄宣称:“清河王刘蒜应当统御天下。”打算共同拥立刘蒜为皇帝。此事被发觉,刘文等人便劫持清河国相谢,对他说:“应当拥立清河王刘蒜当皇帝,由您当三公。”谢诟骂他们,刘文将他刺杀。于是,朝廷逮捕刘文和刘鲔,将其诛杀。有关官吏上奏弹劾刘蒜,刘蒜因罪被贬爵为尉氏侯,并被放逐到桂阳,刘蒜自杀。于是,梁冀诬陷李固、杜乔,指控他们和刘文、刘鲔等人互相勾结,请求将其逮捕治罪。梁太后一向了解杜乔忠直,不肯答应。梁冀便将李固一个人逮捕下狱。李固的门生、渤海人王调,身戴刑具向朝廷上书谏争,说李固冤枉。河内人赵承等数十人,也带着执行腰斩时用的刑具到宫门上诉。于是,梁太后下诏释放李固。等到李固出狱之时,京都洛阳的大街小巷都齐呼万岁。梁冀听到消息后,大为惊骇害怕李固的声名和品德终将伤害自己,于是重向新朝廷弹劾李固和刘文、刘鲔相勾结的旧案。大将军长史吴对李固的冤狱深为伤感,向梁冀据理力争。梁冀大怒,不肯听从。从事中郎马融负责为梁冀起草奏章,当时他正好在座,吴便责问马融说:“李固的罪状,是你一手罗织出来的,李固如果被诛杀,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下人!”梁冀一怒而起,进入内室,吴也迳直离去。李固于是死在狱中。他临死之前,写信给胡广、赵戒说:“我李固受国家厚恩,所以竭尽忠心,不顾死亡大祸,目的是想辅佐皇室,使它在功业上可以和汉文帝、宣帝时期比美。怎料梁氏一时荒廖作乱,你们曲意顺从,将吉祥化作凶恶,成功之事化为失败!汉王朝衰落,从此开始。你们接受帝王丰厚的俸禄,眼看朝廷就要倒塌,却不肯扶持。倾覆朝廷的大事,后世优秀史官怎会有所偏袒!我的生命已完结了,但是尽到了大义,还要再说什么!”胡广、赵戒看到李固所写的遗书后,感到悲伤惭愧,但也都不过是长叹流泪而已。其后,梁冀又派人威胁杜乔说:“你应该快点自杀,妻子和儿女可以得到保全。”杜乔不肯接受。第二天,梁冀派人骑马到杜乔家门,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啼哭,于是报告梁太后,将杜乔逮捕下狱。杜乔也死在狱中。

  冀暴固、乔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厥上书,乞收固尸,不报;与南阳董班俱往临哭,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欲干试有司乎!”亮曰:“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太后闻之,皆赦不诛。杜乔故掾陈留杨匡,号泣星行,到雒阳,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护尸丧,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赦之。匡因诣厥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太后许之。匡送乔丧还家,葬讫,行服,遂与郭亮、董班皆隐匿,终身不仕。梁冀出吴祐为河间相,祐自免归,卒于家。冀以刘鲔之乱,思硃穆之言,于是请种暠为从事中郎,荐栾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梁冀把李固、杜乔的尸首,放在洛阳城北十字路口示众,下令:“有敢来哭泣吊丧的,予以惩治。”李固的学生、汝南人郭亮,还不到二十岁,左手拿着奏章和斧子,右手抱着铁砧,到宫门上书,乞求为李固收尸,没有得到答复。郭亮又和南阳人董班一同去吊丧哭泣,守着尸体不走。夏门亭长喝斥说:“你们是何等迂腐的书生!公然冒犯皇帝的圣旨,想试试官府的厉害吗!”郭亮回答说:“我们为他们的大义所感动,岂知顾及自己的性命?为什么要用死来威胁呢?”梁太后听到后,将郭亮、董班二人全都赦免。杜乔从前的属吏、陈留杨匡,悲号哭泣,星夜赶到京都洛阳,穿上旧官服,头戴束发的赤巾,假称是夏门亭吏,在杜乔的尸体旁护丧,达十二天之久。都官从事将他逮捕,奏报朝廷,梁太后将他赦免。于是杨匡到宫门上书,向朝廷请求使李固和杜乔的尸体得以归葬家乡。梁太后批准。于是,杨匡将杜乔的灵柩送回家乡,安葬完毕,又为他服丧,于是和郭亮、董班都藏匿起来,终身不出来做官。梁冀命吴出任河间国相,吴自己辞官归家,后在家中去世。梁冀因刘鲔谋反,想起朱穆以前向他提出的建议,于是聘请种担任从事中郎,推荐栾巴为议郎。并因朱穆考绩最优而进行保举,将他任命为侍御史。

  是岁,南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立。
  同年,南匈奴单于兜楼储去世,车儿继位,号为伊陵尸逐就单于。

  孝质皇帝建和二年(戊子,公元一四八年)
  建和二年(戊子,公元148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庚午,赦天下。
  春季,正月甲子(十九日),桓帝行成年加冠礼。庚午(二十五日),大赦天下。

  三月,戊辰,帝从皇太后幸大将军冀府。
  三月戊辰(二十四日),桓帝跟随梁太后临幸大将军梁冀府。

  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益州刺史率板楯蛮讨破之。
  白马种羌人攻打广汉属国,杀害地方官吏。益州刺史率领板蛮人将其击破。

  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顾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尊孝崇皇夫人马氏为孝崇园贵人。
  夏季,四月丙子(初三),梁太后下诏,封桓帝的弟弟刘顾为平原王,侍奉孝崇皇的祭祀;尊孝崇皇夫人为孝崇园贵人。

  五月,癸丑,北宫掖廷中德阳殿及左掖门火,车驾移幸南宫。
  五月癸丑(初十),北宫掖庭中的德阳殿和左掖门失火,桓帝移住南宫。

  六月,改清河为甘陵。立安平孝王得子经侯理为甘陵王。奉孝德皇祀。
  六月,改清河国为甘陵国。封安平孝王刘得的儿子、经侯刘理为甘陵王,侍奉孝德皇的祭祀。

  秋,七月,京师大水。
  秋季,七月,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孝质皇帝建和三年(己丑,公元一四九年)
  建和三年(己丑,公元149年)

  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夏季,四月丁卯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秋季,八月乙丑(三十日),有异星出现在天市星旁。

  京师大水。
  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又震。
  九月己卯(十四日),发生地震。庚寅(二十五日),再次发生地震。

  郡、国五山崩。冬,十月,太尉赵戒免;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有五个郡和封国发生山崩。冬季,十月,太尉赵戒被免职,任命司徒袁汤为太尉,擢升大司农、河内人张歆为司徒。

  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寔为友。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陈寔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同郡锤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寔前,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太守遂以寔为功曹。时中常侍山阳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后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民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吏民追思之。钟皓素与荀淑齐名,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皁白邪!”瑾尝以膺言白皓。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昔国武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同年,前任朗陵侯国相荀淑去世。荀淑年轻时,不仅学问渊博,而且德行高尚,当时最著名的贤人李固、李膺,都像对待老师一样地尊崇他。荀淑在朗陵侯国任职,治理政事明快果断,被人们奉若神明。荀淑共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汪、荀爽、荀肃、荀专,都享有盛名,当时人称他们为“八龙”。荀淑所居住的里名,原来叫西豪里,颍阴县令渤海人苑康,因从前高阳氏有八个多才的儿子,就将西豪里改名为高阳里。李膺性格简朴正直,跟人很少交往,只把荀淑当作老师,和同郡人陈结交。荀爽曾经去拜见李膺,就势给李膺驾车。回来后,他高兴地说:“今天,我竟得以为李君驾车了!“李膺就是这样被人倾慕。陈出身贫贱,担任颍川郡西门亭长。同郡人钟皓,以行为厚著称,前后九次被三公府征聘,年龄和辈份都远在陈之上,却跟陈成为好友。钟皓原任郡功曹,后被征聘到司徒府去任职,他向郡太守辞行时,郡太守问:“谁可以接替你的职务?”钟皓回答说:“如果您一定想要得到合适的人选,西门亭长陈可以胜任。”陈听到消息后说:“钟君似乎不会推荐人,不知为什么单单举荐我?”于是,郡太守就任命陈为郡功曹。当时,中常侍侯览嘱托郡太守高伦任用自己所推荐的人为吏,高伦便签署命令,将这个人命为文学掾。陈知道这个人不能胜任,就拿着高伦签署的命令求见,对高伦说:“这个人不可任用,然而侯常侍的意旨也不可违抗。不如由我来签署任命,这样的话,就不会玷污您完美的品德。”高伦听从。于是,乡里的舆论哗然,都奇怪陈怎么会举用这样不合适的人,而陈始终不作分辩。后来,高伦被征召到朝廷去担任尚书,郡太守府的官吏和士绅们都来为他送行,一直送到纶氏县。高伦对大家说:“我前些时把侯常侍推荐的人任命为吏,陈却把我签署的任命书秘密送还,而改由他来任用。我接连听说议论此事的人因此轻视陈,而这件事的责任,是因为我畏惧侯览的势力太大,才这样做的,而陈君可以称得上把善行归于主君,把过错归于自己的人。”但陈仍然坚持是自己的过失,听到的人无不叹息。从此,天下的人都佩服他的品德。后来,陈担任太丘县的县长,修饬德教,无为而治,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邻县的人民都来归附,陈总是对他们进行开导和解释,然后遣送他们回到原县。上级官员来县视察,本县的官吏恐怕人民上诉,请求陈加以禁止。陈说:“上诉的目的,是为了求得公平,如果加以禁止,将怎样讲理!不要限制。”前来视察的主管官员听到后,叹息说:“陈君说这样的话,难道会冤枉人吗?”终究也没有人来越级上诉。后来陈担任沛国相,被指控违法征收赋税,他便解下印信,离职而去。官吏和人民都很怀念他。钟皓一向和荀淑享有同等的声誉,李膺经常叹息说:“荀君的清高和见识,很难学习;钟君的高贵品德,可以为人师表。”钟皓的侄儿钟瑾的母亲,是李膺的姑妈。钟瑾喜爱读书,效法古人,有退让的风度,和李膺同岁,都有名声。李膺的祖父、太尉李经常说:“钟瑾像我们李家人的性格,国家有道,不会久居人下;国家无道,不会受到诛杀。”于是,又把李膺的妹妹嫁给钟瑾为妻。李膺对钟瑾说:“孟子认为,‘人要是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你对于黑白,为何太不分明?”钟瑾曾经将李膺的话,告诉钟皓,钟皓安慰他说:“李膺的祖父、父亲都身居高位,整个家族都很兴盛,所以才能那样做。从前,齐国的国佐专好挑剔别人的过失,以致招来怨恨和报复。现在哪里是黑白分明的时代?如果一定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你的办法最为高明。”

  孝质皇帝和平元年(庚寅,公元一五零年)
  和平元年(庚寅,公元150年)

  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春季,正月甲子(初一),大赦天下。改年号。

  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乙丑(初二),梁太后下诏,将朝政大权归还给桓帝,从此开始不再行使皇帝权力。二月甲寅(二十二日)梁太后去世。

  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三月,桓帝迁回北宫居住。

  甲午,葬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馀人,皆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赀财亿七千馀万。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驱击吏卒,所在怨毒。
  甲午(疑误),安葬梁太后,谥号为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梁冀食邑一万户,连同以前所封食邑,共三万户。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同时阳翟和租税,每年收入达五千万钱之多,加赐红色的绶带,与长公主相同。孙寿善于作出各种妖媚的姿态来迷惑梁冀,梁冀对她既很宠爱,又非常害怕。梁冀所宠爱的管家奴秦宫,做官做到太仓令,可以出入孙寿的住所,威势和权力都很大,州刺史和郡太守等二千石高级地方官吏,在赴任之前都要谒见秦宫,向他辞行。梁冀和孙寿分别在街道两旁相对兴建住宅,建筑工程穷极奢华,互相竞争夸耀,金银财宝,奇珍怪物,充满房舍。又大举开拓园林,从各处运来土石,堆砌假山,十里大道,有九里都紧傍池塘,林木深远,山涧流水,宛如天然生成。奇异的珍禽和驯养的走兽在园林中飞翔奔跑。梁冀和孙寿共同乘坐人力辇车,在家宅之内游玩观赏,后面还跟随着许多歌舞艺人,一路欢唱。有时,甚至夜以继日地纵情娱乐。客人登门拜访和求见,也不许通报。求见的人全都向看门的人行贿,以致看门的人家产达千金之多。梁冀在京都洛阳邻近各县都修筑了园林,在河南洛阳城西建立了一处兔苑,面积纵横数十里,发布文书,命令当地官府向人民征调活兔,每只兔都剃掉一撮兔毛,作为标志。若有人胆敢猎取苑兔,甚至要判处死刑。曾有一位西域的胡商,不知道这个兔苑的禁令,误杀了一只兔,结果人们互相控告,因罪至死的达十余人。梁冀又在洛阳城西兴建了一座别墅,用来收容奸民和藏匿逃亡犯。甚至抢夺良家子女,都用来充当奴婢,多达数千人,称他们为“自卖人”。梁冀采纳孙寿的建议,罢免了许多梁姓家族成员的官职,表面上显示梁冀的谦让,而实际上却抬高了孙氏家族的地位。在孙氏家族中假冒虚名担任侍中、卿、校、郡守、长吏的,共有十余人,全都贪得无厌、穷凶极恶。他们派自己的私人宾客,分别到所管辖的各县,调查登记当地富人,然后加以罪名,将富人逮捕关押,严刑拷打,让富人出钱赎罪。家财不足的,因为出不起那么多钱,甚至活活被打死。扶风人士孙奋,富有而吝啬,梁冀曾送给他一匹乘马,要求借贷五千万钱,而士孙奋只借给他三千万钱。梁冀大怒,于是派人到士孙奋所在的郡县,诬告士孙奋的母亲是梁冀家里看守库房的婢女,曾经偷盗白珍珠十斛、紫金一千斤逃亡。于是将士孙奋兄弟逮捕下狱,严刑拷打至死,全部没收士孙奋的家产,共值一亿七千余万钱。梁冀还派遣门客周游四方,甚至远到寒外,四处征求各地的异物,而这些被派出的门客,又都仗着梁冀的势力横征暴敛,抢夺百姓的妻子和女儿,殴打地方官吏和士卒,他们所到之处,都激起怨恨。

  侍御史硃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搒掠割剥,强令充足。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燿无穷矣!”冀不纳。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侍御史朱穆,因为自己是梁冀过去的属吏,向梁冀上书进谏说:“大将军的地位,和申国国君一样的尊贵,位居三公之上,只要一天行善,天下无不感恩;只要一天作恶,四海立即沸腾。近来,官府和民间都已十分穷困,又加上水灾和虫灾的侵害,京都洛阳各官府的费用增多,皇帝下诏征调的款项,有时高达平时的十倍。而地方的各级官府都说库里没有现钱,全都要向百姓征收,于是用鞭子抽打,残酷榨取,强迫凑足数目。朝廷征收的赋税已经十分沉重,官吏私人的聚敛更是变本加厉。州牧和郡太守等地方高级官吏,大多数不是有品德的人选,他们都贪得无厌,对待百姓如同对待盗贼和仇敌。百姓有的在官府的鞭击棒打之下毙命,有的不堪忍受追逼勒索而自杀。而且,这些掠夺百姓的暴行,都用于大将军府的名义,就使将军受到天下的怨恨,官吏和百姓,都感到伤心悲痛,在路上嗟叹。过去,在永和末年,朝廷纲纪稍有松弛,颇让百姓失望,只不过四五年时间,就弄得全国财政空虚,户口流散,百姓离心离德。马勉之徒乘机起兵,在荆州和扬州之间,几乎酿成大祸。幸赖梁太后开始主持朝政,清静无为,朝廷内外齐心合力,才得以讨平。现在,百姓的忧惧,较之永和末年更为严重。如果对内不能发扬仁爱之心予以容忍,对外又没有保全国家的方略,是不可能获得长治久安的。大将相等朝廷大臣,跟国家君主同为一体,共乘一车奔驰,共坐一船渡河,车辆一旦颠翻,舟船一旦倾覆,大家实际上是患难与共的。怎么可以抛弃光明,投向黑暗?怎么可以走在危险的路上,却自以为平安?又怎么可以在主上孤单而时局艰难之际,毫不在意?应该及时裁撤那些不称职的州牧和郡太守,减省兴建宅第和园林池塘的费用,拒绝接受各郡和各封国奉送的礼物,对内表明自己的高贵品德,对外解除人民的疑惑,使仗势为恶的奸吏无所依靠,负责监察的官吏得以尽职。法纪伸张以后,远 近将一片清平。将军就会地位更加尊贵,事业更加显赫,明德将永垂于世。”梁冀没有采纳。梁冀虽然垄断朝政,专横跋扈,然而,仍交结皇帝左右的当权宦官,任命他们的子弟和宾客亲友担任州郡官府的重要职务,目的在于巩固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和宠信。因此,朱穆又向梁冀上书极力劝谏,但梁冀始终不觉悟,他给朱穆回信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一无是处吗!”然而,梁冀一向尊重朱穆,所以也不很怪罪他。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称它客求谒蕃;蕃怒,笞杀之。坐左转修武令。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夏,五月,庚辰,尊博园匽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分巨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梁冀写信给乐安郡太守陈蕃,托他办事,但陈蕃拒绝会见梁冀派来的使者。于是,使者冒充是其他客人,请求谒见陈蕃。陈蕃大怒,将使者鞭打而死。陈蕃因罪被贬为武县县令。这时,皇子有病,下令各郡县购买珍贵的药材。梁冀也趁此机会,派门客带着他写的书信去京兆,要求同时购买牛黄。京兆尹南阳人延笃打开梁冀所写的书信一看,便将梁冀派来的门客逮捕,说:“大将军是皇亲国戚,而皇子有病,必应进献医方,怎么会派门客到千里之外谋利呢?”于是将其斩杀。梁冀虽然感到羞惭,但不能开口。其后,有关官吏奉承梁冀的意旨,追查这一杀人案件,以延笃有病为理由,将他免职。夏季,五月庚辰(十九日),桓帝尊其母博园贵人为孝崇后,所住宫室称作永乐宫,设置太仆、少府及以下官吏,一切都遵照西汉时期长乐宫的前例。从钜鹿郡分割九个县,作为孝崇后的汤沐邑,收取赋税以供个人奉养。

  秋,七月,梓潼山崩。
  秋季,七月,广汉郡梓潼县发生山崩。

  孝质皇帝元嘉元年(辛卯,公元一五一年)
  元嘉元年(辛卯,公元151年)

  春,正月朔,群臣朝贺,大将军冀带剑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僚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春,正月朔,群臣朝会,大将军冀带剑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虎贲、羽林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僚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癸酉,赦天下,改元。
  癸酉(十六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以其子胤为河南尹。胤年十六,客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守谒不疑;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它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梁不疑喜好儒家的经书,乐于接待有学问的人士,梁冀对此很是憎恶,于是调他担任光禄勋,而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当时,梁胤年仅十六岁,容貌非常丑陋,穿上官服以后不堪入目,道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不嘲笑的。梁不疑认为兄弟之间有嫌隙,对自己是一种耻辱,于是辞去官职,回到自己的宅第,和弟弟梁蒙闭门在家自守。梁冀不愿意他再与外面的宾客交往,于是暗地里派人更换衣服,到梁不疑的大门前,记下和他交往的宾客。南郡太守马融、江夏郡太守田明,刚被任命时,路过梁不疑家,曾经去晋见梁不疑,向他辞行。梁冀便授意有关官吏弹劾马融在南郡贪污,并用其他的事诬陷田明,将他们二人都处以髡刑、笞刑,放逐到朔方郡。马融自杀未遂,田明就死在发配途中。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下言语,以灾异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帝不纳。秉,震之子也。
  夏季,四月己丑(初三),桓帝秘密出行,临幸河南尹梁胤家。当天,突刮大风,拔起树木,白昼一片昏暗。尚书杨秉上书说:“我曾经听说,上天不会说话,用灾异谴责告诫君王。君王至为尊贵,出入皇宫都有常规。凡是出宫,前面有人清道和警戒行人,左右有人侍卫;凡是入宫,必先派人清宫,然后才能居住。除非是到郊外祭祀天地,或者到皇庙祭祀祖宗,君王的銮旗御车,从不离开皇宫。所以,各国的诸侯到臣属之家,《春秋》尚且举出,作为鉴戒,更何况是穿着先王规定的朝服,私自外出游玩?尊贵和卑贱混乱不分,威仪失去等级秩序,侍卫守护空宫,天子的玺印交给妇女保管,万一发生非常的变化,出现任章一类的谋反事件,上则辜负先帝的希望,下则后悔莫及!”桓帝不能采纳。杨秉,即杨震的儿子。

  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京都洛阳发生旱灾,任城、梁国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司徒张歆被罢官,擢升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衔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北匈奴呼衍王攻打伊吾,击败伊吾司马毛恺,又乘胜进攻伊吾屯城。桓帝下诏,命敦煌太守马达率军援救,当援军到达蒲类海时,呼衍王率兵退走。

  秋,七月,武陵蛮反。
  秋季,七月,武陵郡蛮人起兵反叛。

  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冬季,十月,司空胡广辞官退休。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诏百官举独行之士。涿郡举崔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馀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俗人拘文牵占,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十一月辛巳(二十八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桓帝下诏,命朝廷的文武百官推荐志节高尚,不随俗浮沉的“独行”人才。涿郡太守推荐崔。崔到达京都洛阳皇宫负责接待的公车衙门时,声称有病,没有参加回答皇帝策问的考试。回乡后,撰写了一篇评论当代政事的文章,篇名叫作《政论》。文章说:“凡天下所以不能治理,通常是由于人主继承太平盛世为时太久。风俗已经逐渐敝败,却仍不觉悟;政令已经逐渐衰败,却不知道改弦更张。以乱为治,以危为安,熟视无睹。有的沉溺于酒色,荒淫纵欲,不忧虑国事;有的听不进任何规劝,爱听假话而听不进真话;有的不能分辨人的忠和奸,事情的是和非,在歧路上犹豫不决,不知所从;于是,亲信的辅佐大臣,害怕得罪奸邪,闭口不言,只求保全自己的高官厚禄;而疏远的臣下,虽然敢说真话,但因为地位卑微,意见不能受到重视和采用。因此,朝廷的法度在上面遭到破坏,才智之士在下面感到无可奈何,真是可悲!“自从汉王朝建立迄今,已经三百五十余年,政令已经严重荒废,上下松懈怠惰,百姓怨声载道,都盼望重新得到中兴,挽救目前的危局。而且,拯救时世办法,在于把裂缝补好,把倾斜支住,根据实际情况,采取必要的措施,目的只是要使整个天下达到安宁的境地而已。所以,圣人掌权,就会根据当时面临的形势,制订相应的制度和措施。虽然采取的步骤会有差异,设置的制度和措施也各不相同,但都不会强迫人们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也不会不做当前急需的事,而只是追求遥远空洞的思想。孔子回答叶公说,为政在于使远处的人都来归服;他回答鲁哀公说,为政在于选用贤才;他回答齐景公说,为政在于节约财富。并不是孔子对为政本身有不同的见解,而是针对他们所面临的不同的要务。庸俗的人,只知拘泥于古书上的文字,不懂得根据不同的情势,制订不同的制度和措施的道理。只看重从书中听来的古人古事,而忽略眼前的现实,怎么可以和这种人讨论国家的大事呢!所以,臣属上书奏事,虽然主上愿意聆听,但每每遭到牵制和破坏。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些顽劣的人士不懂审时度势,只知安于所见到过的事情,即使是事情已经成功,也不知快乐,何况在操心事情的开端时,就让他同意?只是马马虎虎地说,大致遵循原来的法令规章而已;有的人,虽然见识通达,但居名自负,忌妒贤能,因为计策不是出于自己而感到羞耻,于是舞文弄墨,去诋毁别人提出的计策。即便是最好的计策,因为寡不敌众,也终于遭到摈弃,纵使后稷、子契重生,也束手无策。这就是持贤能智慧的言论的人,所以常常悲愤压抑而不能得到伸展的原因。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逄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治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寔,瑗之子也。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凡治理天下的君主,如果不是具有最好的品德,则采用严厉的手段,就能够治理;采用宽纵的手段,国家就混乱。何以知道会是这样?近代孝宣皇帝,明白统治人民的道理,知道为政的真谛,所以,采用严刑峻法,使为非作歹的人心胆俱裂,海内清平,天下安静,总结他的政绩,高于文帝。等到元帝即位,在许多方面放宽了政令,终使朝政衰败,皇帝的威势和权力开始下降,汉王朝的大祸,在他手中奠下基础。为政之道的得失,从这里可以明鉴。过去,孔子作《春秋》,褒奖齐桓公,夸奖晋文公,赞叹管仲。那么,孔子难道不赞美周文王、周武王的为政之道?实在是为了通达权变、拯救时弊的道理。圣人能够随着时代的前进,而不断改变制度和措施,然而,庸人却苦于不知道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自己的认识,以为上古时代所采用的结绳记事的原始方法,仍然可以治理纷乱如麻的秦王朝;以为舞弄红色的盾牌和玉石制作的斧干戚之舞,足可以解除汉高祖受困的平城之围。像熊那样攀援树木,伸手展足,象鸟那样飞翔高空,伸腿展翅,虽然可以延年益寿,却治不了伤寒重病。用口不断吐出浊气,用鼻不断吸进清气,虽然可以使身体健康,却不能连接折断的骨骼。治理国家的方法,和养护身体相类似,平时注意营养和保护,有病时则使用药物进行治疗。刑罚是治理乱世的药物,德教是治理太平盛世的美食佳肴。如果用德教去铲除凶残,就好比用美食佳肴去治疗疾病;反之,如果用刑罚去治理太平盛世,就好比用药物去营养和保护身体,都是不合适的。可是,现在继承历代帝王遗留下来的弊病,又正逢艰难的时局,自最近几代以来,政令大多宽容,如同驾马车的人扔掉了缰绳,马匹脱掉了衔勒,四匹牡马横冲直撞,前面的道路又非常艰险,应该紧急勒马刹车,进行拯救,怎么还有闲暇一边听着车铃的节奏声,一边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呢?过去,汉文帝虽然废除了肉刑,但是,将应当砍掉右脚趾的改为斩首示众,受笞刑的人也往往被鞭打至死。所以,汉文帝仍是用严而非用宽的办法,实现了天下太平。”崔是崔瑗的儿子。山阳郡人仲长统曾经看到了这篇文章,叹息说:“凡是君主,都应把它抄写下来,放在座位旁边,作为座右铭。”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寔犹病其宽,何哉?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纪纲不立。故崔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矣。
  臣司马光曰:汉朝的法令已经是严厉的了,然而,崔还嫌它宽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衰败之世的君王大多懦弱,平庸愚昧的辅佐之臣,只知道姑息。所以,有权势而得君王宠幸的臣下,即使有罪,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豪强和不守法度的刁徒,即使违法,也不被诛杀;施加仁爱恩惠,只限于眼前;使为非作歹的人得逞,纲纪不能维持。所以,崔的评论是用来矫正一时的弊端,不是百代通用的法则。孔子说:“为政太宽大,则人民不在乎,人民一旦不在乎,则用严刑峻法来纠正。施行严刑峻法,则人民感到暴虐,人民一旦感到暴虐,则改施宽大之政。用宽大和严厉两种手段互相补充,政局才能稳定。”这是永世不变的常轨。

  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无子,国绝。
  闰十二月庚午(十八日),任城节王刘崇去世,没有子嗣,封国灭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擢升太常黄琼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特进胡广、太常羊浦、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成三千户;又其子胤亦加封赏。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朝廷从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阳成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每朝会,与三会绝席。十日一入,平尚书事。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簿,意不悦。
  桓帝想要褒奖和尊崇梁冀,命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集会讨论有关礼仪。特进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人,都称赞梁冀的功德,应该比拟周公,赏赐给他山川、土地、以及附属于他的小封国。唯独司空黄琼提出异议说:“梁冀以前因亲自迎立桓帝的功劳,已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而且,他的儿梁胤也得到了封赏。现在,诸侯的封国都是用食邑的户、县数为标准,而不以面积大小为限,所以,梁冀可以比拟邓禹,赏赐给他共合四县的食邑。”桓帝批准。当时,有关官吏上奏:“梁冀入朝之时,可以不必小步疾行,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拜见皇帝时,礼宾官只称他的官衔,不报姓名,礼仪比照萧何;加封定陶县、阳成县余下的全部 户数,连同以前封的两县,使食邑增为四县,比照邓禹;赏赐金钱、奴婢、采色丝织物、车马、衣服、住宅,比照霍光;以表示不同于其他的元勋。每次朝见皇帝时,梁冀不与三公同席,另设一个专席。每隔十天,入朝一次,处理尚书台事务。并把这项殊荣,布告天下,作为万世的表率。”可是,梁冀还认为有关官吏所上奏的礼仪太轻,心里不高兴。

  孝质皇帝元嘉二年(壬辰,公元一五二年)
  元嘉二年(壬辰,公元152年)

  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窴所杀。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窴,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窴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窴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窴事。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于窴国人欲以我为王;今可因此罪诛建,于窴必服矣。”敬贪立功名,前到于窴,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即前斩建。于窴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子使我诛建耳!”输僰不听,上楼斩敬,悬首于市。输僰自立为王;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窴;帝不听,征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亮到,开募于窴,令自斩输僰;时输僰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春季,正月,西域长史王敬被于阗国诛杀。起初,前任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因生恶性脓疮而死,赵评的儿子前往迎接灵柩,路上经过拘弥国。因拘弥王成国和于阗王建一向有怨隙,于是成国对赵评的儿子说:“于阗王让匈奴医生将毒药放在伤口上,所以使令尊致死。”赵评的儿子信以为真,回来后,将此情况报告敦煌太守马达。当时,正逢王敬接任西域长史,马达命王敬秘密调查核实此事。王敬去于阗,先经过拘弥国,拘弥王成国又对王敬说:“于阗国人打算拥戴我当国王,现在可以用害死西域长史的罪名将于阗王建诛杀,于阗一定归服。”王敬贪图建立功名,来到于阗后,摆设酒席,请于阗王建赴宴,而暗中却图谋杀害他。有人将王敬的密谋报告于阗王建,但建并不相信,说:“我没有罪,王长史为什么要杀我?”次日,于阗王建率领随从官属数十人去拜见王敬。宾主坐定后,于阗王建起身敬酒,王敬喝令左右的人将他逮捕。当时,官吏和卫士都没有杀建的意思,所以,跟随建来赴宴的随从官属全都突围逃走。当时拘弥王成国的主簿秦牧也在宴会上,他持刀站出来说:“大事已定,为什么还疑惑!”随即上前将建斩首。于是,于阗国侯、大将输等集合部队攻打王敬,王敬拿着建的人头上楼宣告说:“是天子派我来诛杀建的!”输不听,冲到楼上,斩杀王敬,将他的人头悬挂在街市上示众。输自立为于阗王,国人将他杀死,另行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