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终记解
孔子蚤晨作,负手曳杖,逍遥于门而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则吾将安杖?哲人其萎,吾将安放?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叹而言曰:“赐!汝来何迟。予畴昔梦坐奠于两楹之闲,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殷人殡于两楹之闲,则与宾主夹之;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而丘也即殷人,夫明王不兴,则天下其孰能宗余?余殆将死。”遂寝病,七日而终。时年七十二矣。
孔子早晨起来,背着手拖着手杖,在门口优游地漫步,吟唱道:“泰山要崩塌了吗?梁木要毁坏了吗?哲人要困顿了吗?”唱完回到了屋内,对着门坐着。子贡听到歌声,说:“泰山要是崩塌了,我仰望什么呢?梁木要是毁坏了,我依靠什么呢?哲人要是困顿了,我去效仿谁呢?老师大概要生病了吧?”于是快步走了进去。孔子叹了一口气说:“赐!你怎么来的这样晚?我昨夜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祭奠。夏朝人将灵柩停在对着东阶的堂上,那还是处在主位上;殷人将灵柩停在堂前束西楹之间,那是处在宾位和主位之间;周人将灵柩停在对着西阶的堂上,那就是迎接宾客的地方。而我孔丘是殷人。现今没有明王兴起,天下谁能尊奉我呢?我大概快要死了。”随后卧病在床,七天就去世了,死时七十二岁。
哀公诔曰:“昊天不吊,不整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于乎!哀哉!尼父无自律。”子贡曰:“公其不没于鲁乎?夫子有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君两失之也。”
鲁哀公哀悼孔子说:“上天不怜悯我,不愿留下这一位老者,让他保障我一人居于君位,使我忧愁而痛苦。呜呼哀哉!尼父,失去您我就没有榜样来自律了。”子贡说:“您不想在鲁国善终吗?老师曾说过:‘礼仪丧失就会昏暗不清,名分丧失就会造成过错。’失去志向是昏暗,失去身份是过错。老师活着时您不重用,死后才致哀悼,这不合礼仪;自称一人,这不符合鲁国国君的名分。您把礼和名都丧失了。”
既卒,门人疑所以服夫子者。子贡曰:“昔夫子丧颜回也,若丧其子而而无服。丧子路亦然。今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于是弟子皆吊服而加麻。出有所之,则由绖。子夏曰:“入宜绖可也,出则不绖。”子游曰:“吾闻诸夫子,丧朋友,居则绖,出则否;丧所尊,虽绖而出,可也。”
孔子去世后,弟子们犹豫不定,不知该用什么等级的丧制。子贡说:“以前先生对待颜回的丧事,如果儿子去世一样,但没穿丧服,对待子路的丧事也是一样。今天对待先生的丧事就像对待父亲的丧事一样,但不穿那样等级的衣服。”于是弟子们都穿上吊丧的服装系上麻带,出门到那里都系上麻带。子夏说:“回到家可以系麻带,出去可以不用系。”子游说:“我听老师说过,对待朋友的丧事,在家时系麻带,出去则不系。自己的尊辈去世了,即使系着麻带出去也是可以的。”
孔子之丧,公西赤掌殡葬焉。含以踈米三具,袭衣十有一称,加朝服一,冠章甫之冠,佩象环,径五寸而綨组绶,桐棺四寸,柏棺五寸,饬棺墙,置翣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旐,夏也。兼用三王礼,所以尊师,且备古也。
孔子的丧事,由公西主持。他在孔子口中放三勺米,给孔子穿上十一套衣服,加上朝廷官服一套,戴甫帽,佩戴象牙环佩,环佩直径五寸,用青白色的丝带系着。桐木棺厚四寸,柏木棺厚五寸,装饰了遮挡棺柩的帷帐,设置了障棺的霎扇,还设置了牵抚灵车的披具,这是按照周朝的礼制;旗上有齿形边饰,这是按照殷代的礼制;魂幡用绸练做成,这是按照夏朝的礼制。兼用夏、商,周三代君王的礼制,是表示尊敬老师,并且都具备了古代礼仪。孔子的灵柩葬在鲁城北面的泗水边,埋入地下,碰不到地下水。上面的封土为半斧形,高四尺,周围以松柏为标志。孔子的弟子都把家建在坟墓的四周,行心丧的礼仪。
葬于鲁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为偃斧之形,高四尺,树松柏为志焉。弟子皆家于墓,行心丧之礼。既葬,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贡谓之曰:“吾亦人之葬圣人,非圣人之葬人。子奚观焉?昔夫子言曰:‘吾见封若夏屋者,见若斧矣。从若斧者也。’马鬣封之谓也。今徒一日三斩板而以封,尚行夫子之志而已。何观乎哉?”
安葬完毕,有人从燕国来参观,住在子夏家里,子夏对他说:“这是我们普通人安葬圣人,不是圣人安葬普通人,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老师说过:‘我见过坟墓像夏朝房屋的,也见过像斧形的,我赞成斧形的,斧形的坟俗称马鬣封,’现今我们一天之内三次换板夯土就筑成了,只不过是实现了老师的生前愿望,有什么好看的?”
子三年丧毕,或留或去。惟子贡庐于墓六年。自后群弟子及鲁人处墓如家者,百有馀家。因名其居曰“孔里”焉。
孔子的弟子守丧三年以后,有的留下了,有的离开了,只有子贡筑屋于墓旁守了六年。从此以后孔子弟子和鲁国人在墓边建家而住的有一百多家,因此将此地命名为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