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的病榻前时,他的哥哥伸出枯槁的手抓住他,说:“吾弟当为尧舜。”年仅十七岁的他无疑是相当紧张的,那是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惊恐,没有君临天下的兴奋,
他只是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口称“臣死罪。”因为天启给他留下的“天下”这池水太深,也太浑了。
这些年,朱由检都在他“信王”的封号下低调地生存着,外传信
王“衣冠不整、不见内侍、坐不倚侧、目不旁视、不疾首、不苟笑”,就像一个木头人,才勉强躲去纷乱危险的政治漩涡。而今,没有子嗣的天启驾崩,要他即位,
实在是把他苦心经营的安稳日子推向了风口浪尖。
朱由检的惶恐不是多余的,因为有人看不惯他。谁呢?那就是天启倚仗的“九千岁”大人——魏忠贤。
魏公公在天启的默许下混得可谓风生水起,击败了东林党,整个人在朝堂上牛到不行,他也知道他自己有多嚣张,天启一死,新上来的他弟弟可不一定也能由着他翻天覆地,所以他打的主意是,秘不发丧,然后找一个他亲手扶植的傀儡上台,再宣布这就是法定继承人,至于朱由检,滚还是砍不一定。总之,小朱很危险。
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天启似乎没为兄弟考虑到,甚至谆谆叮嘱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忠贤宜委任”。委任你个大头,小朱肯定这么想,准备干掉我呀!不过还好,天启还说了一句话:“善视中宫(即皇后)。”
这句话看似无奇,不过是把妻子托兄弟照管,但是对于朱由检却至关重要。因为天启的皇后张氏和魏忠贤是死对头,她曾向天启暗喻魏忠贤是赵高,
魏公公对此十分怀恨,所以天启临终对小朱的要求基本是个矛盾的命题。为防止魏忠贤从中捣鬼,天启一归西,张皇后就发布了遗诏,召英国公入宫听令,迎信王朱由检登基。
这下,魏公公没辙了,他还没本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狸猫换太子。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朱由检在群臣的恭迎下迈进象征大明王朝最高统治的紫禁城,带
着未知的恐惧,十七岁的稚气,当然,还有朱家祖传的智慧、腹黑。
他没有忘记,入宫之际他的皇嫂张皇后在他耳边的告诫:“勿食宫中食。”他没有喝水也没有进食,有史料说朱由检入宫时是自带伙食的,将家里的大饼塞在袖子里,毕竟大内险象环生,也许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魏公公的刀下鬼了。就这样,他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几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终于熬到了二十四日,登基大典。
紫禁城的皇极殿,是大明举行盛大仪式的主殿,在这里,他的父祖登基、祭典、受贺,记录了朱明王朝一页页历史。此时也是在这个承载了无数岁月的老地
方,朱由检接受了群臣朝拜,正式即位,年号崇祯。那个老地方记录的大明最后一个年号。
这两个字将是大明甚至中华历史上一个难以磨灭的悲剧——当然,那时的
他并不知道。刚上台的崇祯皇帝只知道,不能掉以轻心,那个姓魏的死宦官还对他屁股下没热乎的龙椅有非分之意。事实上呢,魏忠贤还没有谋逆的出息,他只不过是想控制这个新皇帝,就像东林党当年折腾出“三案”一样,扶植一个信赖自己的保护伞,以便继续胡作非为。
但是这个大字不识两个的太监大概从来都没意识到,他是且只是天启的一条狗,天启利用他对抗东林党的扩张,他能组织一支阉党紧密团结都是狐假虎威而已,一旦坐大,必死无疑。不久,还幻想着换取崇祯同样待遇的他开始行动了。
国丧刚结束的那天,崇祯收到了一份大礼,来自魏忠贤。礼物是四位绝色美女,个个都能轻易唤起男性最迫切、最原始的冲动。在魏公公看来,这份礼物对于青春勃勃的崇祯来说是致命的,看看他爷爷万历,就这个年纪一个冲动有了他老子,
再看看他老子泰昌,连纵欲带嗑药三十天直接累死,按照遗传学原理和惯性思维,崇祯在这方面应该也免疫不到哪里去。
结果和魏忠贤料想的一样,十七岁的崇祯同
学爽快地接受了,然而这个聪明的孩子可没有像他爹见了美女一样不管不顾地“一夜连幸七人”,而是将四个女子仔细搜身,结果在她们的裙带里各发现了一颗迷魂
香,说白了就是迷情的春药。崇祯邪邪地一笑,把魏老大这些体贴之举通通扔了出去,那几个火辣美女他也目不斜视地赶走了。
卧槽!——魏公公大概惊得下巴都掉了,完了之后便是无尽的恐惧,他没想到崇祯居然能抵挡住美女的诱惑,更没想到崇祯搜出了他下的迷魂药却不动声色,
这个少年对他是什么态度,他没底。于是魏公公换了一种办法,他开始让自己那些十孩儿五虎什么的阉党党羽为他写好话,辞藻华美极尽褒扬。
当他拿着这些文字给
皇帝看时,崇祯认真拜读了,读完后说:“呵呵。”这下魏公公彻底疯了,他不知道那些文人写了什么,有没有说服力,但他感觉得到崇祯的潜台词肯定不怎么阳
光,这少年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就像悬在他脖子上的斧子,比直接砍下来更让人害怕。
九月,魏忠贤忍不住了,他开始抛出第一只探路标,以年
老力衰为由向崇祯提出辞呈。崇祯自然是拒绝了。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却有着高度的冷静和心智,他不是要魏忠贤滚蛋,也不是要他听话,而是要阉党“子孙”
都去死!现在时机显然还不成熟,魏忠贤权倾朝野,要扳倒他,崇祯需要用文火慢炖的方式,一点一点把他炖烂。
所以,魏公公接到的是皇帝诚恳的挽留。崇祯笑着跟他说,皇兄临终前说,要我重用您,您要是走了,我还真的应付不了啊!魏公公一听高兴了,自己人啊原来!他感动地走了,一直担心的撕逼大战终于没有发生。
但是魏忠贤毕竟是魏忠贤,他在朝廷混了这么多年,没那么容易就完全放心,他很快抛出了第二只探路标,他的姘头,客氏。客氏也向崇祯提出了辞呈,说天启都
走了,她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了。结果,崇祯批了。
这一举动让魏公公再次警觉,他的一支得力羽翼就这样被剪去,不得不让他怀疑崇祯是假好意的。但是崇祯很无
辜地说,她一个奶妈,连她喂的孩子都给她熬死了,她还留在这干吗?理由很充分,魏公公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故事更加诡异,也相当精彩,魏公公开始试探,让阉党骨干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也提出辞呈,如果崇祯不是故意弄走客氏的,一定会留下王体乾。结果让魏公公很满意,崇祯驳回了王的退休申请。是我想多了,魏忠贤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不久后,又一个重磅炸弹下来,都御使杨所修突然上书弹劾了以崔呈秀为代表的几名阉党高官。多年以来,魏公公一手遮天,是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跟他的爪牙对着干的,在这个时候杨所修如此上书,只可能是一个人指使的,崇祯。
魏忠贤基本肯定了这位小皇帝肚子里的坏水了,而正当他准备下手整这小破孩时,崇祯却对杨所修的弹劾疏严肃批驳了一番,说他诋毁忠臣,居心不良,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阉党高官说,没事没事,不怕不怕。魏公公又愣了,难道不是他预谋的?
他看见崇祯年轻无害的笑脸,还是确信了这件事应该是个误会,天启的弟弟是不会反他的。接着,崇祯一系列的举动让魏公公愈发放下警惕,他大规模封赏了阉党成员,还有魏忠贤全家上下,坏人弹冠相庆,认为崇祯是个好人。
好人崇祯微笑地坐在暗处,看着魏忠贤疲惫地猜测他的心思,他却悠哉游哉跟这个人妖打着太极,我就是要玩死你拖死你,九千岁。终于,日子到了十月。崇祯慢慢地从阴影里站起来,他要出手了。二十三日,工部主事陆澄源上书弹劾阉党高员崔呈秀及其领袖魏忠贤。
崔大人自上任以来受到的
弹劾不胜枚举,他只当这次和以前一样,所以装模作样地递了一份自我批评书兼辞职报告,他知道皇帝一定会拒绝,最多提点两句。但是这次,崇祯批了。让无恶不作的崔呈秀滚蛋了。
这下阉党上下一片慌张,他们最牛逼的大咖突然滚蛋,是不是意味着要变天了?这群乌合之众在大难临头之时立刻显出了真实嘴脸,他们为求自保,开始互
掐、内斗。崇祯满意地看着这般如火如荼的景象,却依然没动魏忠贤,他还是亲切地跟魏公公说,你是哥哥留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
魏忠贤在惊恐中好歹有了一丝安
慰,他觉得崇祯还是没多大狠意的,崔呈秀滚蛋就当牺牲了一条狗,他是安全的就行了。于是他放任那帮儿孙内斗得死去活来,他觉得那只是他可以继续逍遥的“费
用”。他又错了。
几天后,皇帝就又收到了兵部主事的奏疏,弹劾魏忠贤数条罪名;紧接着,刑部员外上书,斥骂魏忠贤祸国殃民。崇祯阴笑着,继续等。见皇帝没有反应,阉党的子孙终于嗅到了变天的味道,大批大批的奏疏送上来,纷纷为自己洗白,踩踏昔日的同志。
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崇祯耐着性子晃松了阉党牢固的根基,要的就是看到他们土崩瓦解的那一刹那。众叛亲离的魏公公彻底傻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依旧那样温和地笑着,第一次,他在这笑容的背后感到了政治黑幕的阴冷。
他低估了崇祯,也低估了他自己对皇帝权力的威胁,这个权倾朝野的老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看这个龙椅上的少年了,他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充满诚意和畏惧地递上了辞呈。之后只听到崇祯漠然的声音,滚。滚去凤阳看坟。
这个处分还算不错,魏忠贤带着他醒来的大梦蹒跚在最后的路上。到了阜城县的一个小旅馆时,他听到了一段小曲,就着冬日里凄寒的冷风,唱曲人的声音清晰得瘆人:“……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魏忠贤听得毛骨悚然,他在旅馆四下疾走了一番,悲从中来,也许是猛然大彻大悟,也许是明白崇祯不可能就此放过他,这个一生传奇的老太监,终究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听这一段因为它巧合得太像艺术虚构了,所以真假还有争议,我们不去计较了,总之,魏公公是挂了,他的阉党余孽被铲除殆尽,当年被迫害的东林党人被重新任用,人们口耳相传着这年轻的皇帝大快人心的举措,似乎大明又迎来了新的春天。
事实上呢?事实是,崇祯的行为并称不得高明,虽然他斗魏忠贤的过程很漂亮,但长远看,除掉阉党依然加速了他亡国的步伐。我们分析过,东林和阉党没有谁是
谁非,他们所做的不过就是一件事——党争分权。
天启是在利用阉党打击过分膨胀的东林以保证集权,崇祯倒魏也不过是压下又过于旺盛的阉党寻求他的高度专制,
在大明那个封建君主制鼎盛的时代,这并不稀奇。只不过他的倒阉计划不是拯救国家的良药,此时的大明,已成为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屋,每一根残破的椽木却也同时是支撑它的力量。
无论是阉党还是魏忠贤,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彼时的存在却让整个乌七八糟的王朝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崇祯灭掉阉党,让东林党再次辉煌,实质上没什么区别,就像把左手的刺球换到了右手。不久之后,他就为解决东林党的党争分权问题,又不得不启用内臣了。
眼前的形势一片混乱,大明,好像真的气数将近,日薄西山了啊。这一切令人束手无策的末代场景,都镶嵌在属于崇祯的新一页剧目中,这位站在舞台中央的导演,仰起年华尚浅的脸孔,要正式开始了。
那年,他十七岁。没有阳光和单车,只有一个临近崩溃的天下。(原文来自有漾儿的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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