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生命活力的赞歌——读梅里美的小说《卡门》
2025-01-26 虎思国学网 阅读 352
本书作者：普罗斯佩·梅里美，法国现实主义作家。
《卡门》是法国小说家梅里美的成名作。一百多年来，这篇小说被译为数十种文字在全世界出版，并改编为歌剧和影视作品，引起巨大反响。
一篇并不长的中篇小说为什么会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想必是每一个读者都想明白的问题。
1
世俗道德法律的理性约束与
生命原始活力的无羁冲动
道德和法律是干什么用的？是用来维护人类集体利益和社会公共秩序的。
然而，社会发展到今天，道德法律条例越来越繁复，越来越严密，把个人禁锢在严严实实的罗网之中，让你动辄得咎，造成了现代人日益严重的异化。
生命是自然的产物，它所内蕴的原始活力或本能冲动是不能忍受任何约束和禁锢的。遇到任何约束和禁锢，它就会尽其所能，不顾一切地进行生命暴动。
卡门与她那一群强盗伙伴，我们可以把他们看成是生命原始活力的象征。与他们相敌对的是整个法治社会和所有的守法公民。他们那一群则是不能忍受任何道德规范和法律约束的化外之民。法治社会对他们的制裁只能激起更强烈的反抗。他们将一切道德和法律践踏在脚下，对社会秩序的破坏，对他人生命财产的剥夺，简直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对这种恶徒都必欲杀之而后快。因为让这样的人活着，别人就没法活了。
1948年 《The Loves of Carmen》
Rita Hayworth饰演的卡门
如果卡门一伙仅仅是一群恶徒，杀了也就杀了。但是小说的艺术氛围给我们一种奇怪的感觉：卡门与何塞的被杀犹如马谡的被斩——卡门与何塞的死没有给我们带来拍手称快的喜悦，我们的内心却类似于挥泪斩马谡的诸葛亮：杀，非杀不可！但是杀了之后我们却不能不心痛如绞。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正是生命原始活力的象征，而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蕴藏着同样性质而且同样强烈的生命原始活力。杀死卡门与何塞犹如杀死我们自己内在的“本我”，犹如杀死我们自己的同胞手足，能不心痛如绞吗?
道德法律有必要性，又有巨大的局限性。
生命原始活力具有巨大的破坏性，但它也是一切创造力的最根本源泉。而现代社会越来越繁复的法则规范正日益剥夺着人的原始活力，把人拘束在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枷锁之中，丧失了应有的生机活力。
就整个社会而言，往往也是如此，道德法律越是发挥效力的时候，社会就越稳定。但事情总是具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社会处于超稳定的时候，往往也是最缺乏创造力的时候；一个是社会对个人的约束力越是严厉有效的时候，也往往是这个社会危机最深重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内心深处正在酝酿着原始生命活力的暴动。暴动之时是社会最动荡之时，是道德法纪最薄弱之时，却又是个人及社会的生命活力最活跃最强盛之时，也是人类创造力最旺盛之时。
卡门是生命原始活力的象征。
令人悲哀的地方就在这里：道德法律有必要性却又有巨大的局限性。生命原始活力是个人创造力和社会活力的最终源泉，却又有巨大的破坏力。我们人类只能永远在这种两难处境中痛苦挣扎着寻求出路。
2
世俗婚恋道德的规范约束与
生命之恋的自由任意
爱情是人类最强烈的感情之一，但是社会文明道德也给这种感情制定了规范：爱情要纯洁、要专一、要忠贞。文明人对恋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对自己的不忠。忠贞似乎也是现代家庭稳固的最重要基石之一。
然而，爱情果然需要忠贞吗？答案可能恰恰相反。
爱情是最接近生命原始活力的一种感情，是最强烈最盲目最主观也最不能忍受理性的道德规范之约束的一种感情。像一首流行歌曲所唱的那样：“因为爱所以爱，温柔经不起安排。”
爱情是最接近生命原始活力的一种感情。
理性道德规范总是以“应该”和“不应该”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发自生命原始活力的爱情是天然本真的生命之恋，不需要任何道德前提。它顺其本性而生，任其本能而发，发于所不能不发，止于所不得不止。任何理性的命令不能指挥其行止，反而只能适得其反。
那么，忠贞这一道德规范果然是没有价值，是不必要的吗？当然不是如此。
正像其它道德规范一样，它是十分必要的，是世俗夫妻感情得以维系的保障，是现实家庭稳定的重要基石。没有忠贞，夫妻感情会破裂，家庭会解体。
卡门显然不是一个能忍受世俗夫妻感情模式的人。她是典型的生命之恋的实行者。她的爱发自生命原始活力，不受任何理性道德规范约束，如野草漫窜，如野火吞天，一发而不可收，止于所不能不止。真正是顺其本能、任性而发、纵心所欲而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为了捍卫自己自由任性的生命之恋的权力，宁可选择死，而不选择苟活。
卡门的攻击性是她保有自我不屈于俗世规矩的生存方式。
这就是卡门的纯真之处，卡门的迷人之处，卡门令人痴恋又令人恼恨的原因，也是卡门这一形象成功的奥妙所在。
但是放纵生命之恋必然毁灭家庭，必然危害社会稳定。我们又一次面临婚姻和爱情，自由和秩序的两难选择。
3
是受到卡门的诱惑，
还是“自心是魔”？
从现实主义的角度说，卡门是一个血肉丰满性格独特的女性形象，但从象征寓意的角度说，卡门是隐藏在我们任何一个血肉之躯内心深处的原始冲动或生命原始活力。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她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无意识深处的本我。当然，她也是何塞内心深处的本我。
与其说何塞爱上她是因为受了她的诱惑，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本我冲出了他理性道德规范的囚笼；与其说他是被卡门所动，不如说是他的心魔自动。佛家有语云：“自心是魔”。所以要守意如城，藏六如龟。心魔一旦冲决牢笼，大难就要临头了。
心魔一旦冲决牢笼，大难就要临头了。
何塞杀死了卡门，犹如杀死了本我，杀死了自己的生命原始活力，所以他断然向警方自首，自愿走上断头台。
当然，他的自首也有以死赎罪的意味。为了得到卡门的爱，他放纵自己的生命原始活力，犯下了破坏社会秩序的滔天大罪，并不是没有悔意的。他远不像卡门那样天然本真，义无反顾。他始终处在理性道德与生命冲动的矛盾痛苦之中。他失去了卡门也就失去了生命原始活力，也就只能回归理性道德规范，这便意味着以死赎罪，以死还理性道德和社会秩序以至高无上的威严。
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生命原始活力与社会理性规范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
作家不是神仙，不可能要求他们在小说中为我们开出一劳永逸地解决社会矛盾和心理矛盾的灵丹妙药。但能将人性内在的矛盾冲突揭示到如此的深度，以使人们更清醒深刻地认识自我，即已证明这部小说在发掘人性，震撼人心方面的特殊价值了。这应该就是《卡门》的艺术魅力之所在，也是《卡门》一百多年来之所以能在全世界持续地引起巨大反响的原因所在。
（作者系南昌师范学院教授、江西美学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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